冬日的早晨格外寒冷,晨間草木凝著露珠,陽光從遠處蔓延而來,不帶一絲溫度照耀著這個城市。
人群在法院門口聚集著,站在陽光里,企圖從這暖色中得到一些溫暖的慰藉。
在媒體多次翻轉報道後,有關於葉思北的這場性侵案,終於迎來了最終決斷的一天。
因涉及隱私相關,不公開審理,記者和家屬都被攔在法院外面,但這並沒有打磨所有人的興緻。
有的主持人正在化妝,有的自媒體主持正在敘述前情,熱熱鬧鬧一片,都等著最後的結果。
「2018年4月份發生在南城的這起性侵案,如今終於進行到最終審判階段。在一審判決被告無罪釋放之後,原告葉女士的道德誠信問題重新成為社會焦點。到底是職場性侵,還是情/色交易醜聞,今天,法院將會給我們最後答案。」
有的記者從官方角度給予了一個前情提要。
「越來越多的網民參與進入這次討論,罵完原告罵被告,這一場再三/反轉的案件里,我們不由得思索,網民對個人案件的過多參與所造成的損害,到底應該由誰來承擔?」
有自媒體的主播從社會角度切入對案情對社會的影響進行更深入的分析。
也有一些訪談節目攔下站在路邊舉著寫著「葉思北加油」路牌來打氣的路人:「如果葉思北敗訴,你們還會支持她嗎?」
「會。」少女一開口,就噴出一口霧氣。
「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真的是誣告,你們這樣做,對被告不公平。」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少女皺起眉頭,「她報警這麼晚,這份審判要得到公平本身就很難。如果只是因為證據缺失所以敗訴,還要讓她接受社會的羞辱和審判,那不是更大的不公嗎?」
「我們沒有想攻擊被告,我們只是希望,一個鼓起勇氣起訴的女性,能回歸正常生活。」
門口爭辯不斷,沸沸揚揚。
與之相對的,是法庭上的肅穆森嚴。
法院上方坐著法官、書記員,左右兩邊則分別坐著公訴人和被告辯護人。
旁聽席上空蕩蕩一片,甚至連家屬都沒有。
「審判長,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在被告回答完公訴人最後一個問題後,公訴人朝審判長點了點頭,旋即坐下。
被告長舒一口氣,公訴席上的另一位公訴人站起身:「審判長,接下來我們想申請受害人出庭。」
「請受害人出庭。」
審判長朝著旁邊一扇小門點頭。
被告被亭警帶著走出法庭,在他走出法庭,關上門一刻,所有人都聽見側門的方向,傳來「嘎吱」一聲門響。
眾人轉頭看過去,就看見門口露出一個年輕女性的身影。
她穿了一身淺色系的裙裝,柔軟的頭髮用帶著珍珠的發圈綁成低馬尾落在身後,她臉上畫了素裝,身上噴洒了清新的香水。
她挺直腰背,面對著所有人,那麼平靜,那麼從容,帶著一股蓬勃的力量,像是春日裡頂開巨石破土的嫩草,像是寒風中緩慢綻放的梅花。
她靜靜看著所有人。
這是這將近一年時光以來,她第一次穿裙子。
第一次化妝。
第一次噴香水。
第一次選了一根帶著裝飾的發圈紮起頭髮。
更是她人生第一次,抬起頭,昂首闊步,走在這世間。
她來到方才被告站的位置,平靜介紹自己。
「我叫葉思北,28歲,籍貫南城,原就職於富強地產財務部門,是一個會計。」
她聲音溫和又堅定,陳述過她已經說過無數次的遭遇。
她表現得好極了,沒有哭,沒有失控,只是客觀的,像一個局外人一樣陳述一切。
陳述完畢後,接受雙方質證,她又要開始證明,她沒有撒謊。
被告辯護人問過她一個又一個破綻,直到最後,他提出一個問題。
「葉小姐,您一直主張您並非自願,之前也和范先生沒有任何私下聯繫,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出於什麼理由,讓您在經歷如此重大的創傷後,先選擇了沉默,之後又突然要提出控告呢?」
所有人注視著她,被告辯護人的目光更是銳利落在她的眼睛上:「為什麼一開始,你不報警呢?」
為什麼,在傷害開始的最初時刻,不選擇報警呢?
葉思北聽著對方的詢問,她不由得緩緩回頭。
旁聽席上空無一人,她卻覺得好像有一個人坐在那裡。
他應該是二十八、九的模樣,穿一件深藍色的夾克衫,頭髮許久都不打理,零碎散在耳邊,面上胡茬長出來,配合著小麥色的皮膚和英氣的五官,有著一種和時下流行的精緻花美男截然不同的、更粗狂的沉穩和英俊。
他應該會看著她,眼神平靜又堅韌,就像滄海浮舟,黑夜燈明。
為什麼不報警呢?
這個問題,她被問了無數遍。
然而如果要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哪裡又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
或許要從那一片混沌中,剖開鮮血淋漓的過去與未來,才能去探尋,這一場沉默的由來。
葉思北,你為什麼不報警?
又是誰,讓你重拾勇氣,走向這一條荊棘之途?